又是田塍高柳撒蝉声、半坡红叶染金秋的八月，好风伴我回到故里。信步一乡亲篱边，木籽叶儿盈盈飘落，片片胭脂似与我低语昔日风情，篱头朵朵牵牛花似与秋风呢喃山塆故事。

大黄狗与我似曾相识，摇摇尾巴，嗅嗅裤脚，迎我到稻场。乡亲打着响哈哈捧上一碗茶。于是山塆当年的八月尽倒映在一碗温茶里。

那时八月的风，刚吹熄藕塘最后一盏莲灯，就又点燃田头芭芒的一团团玫瑰红，这时塆里的风便温软成深情秋娘的手，把塆里抚摸成一幅幅绝美的画卷。秋光下，新剖紫金碗，满怀红玉珠的石榴，裂开红唇与树下垂涎的孩童戏笑，老太太拄杖到树下，用杖戳几个，递与孩童，老少相视一笑，把风儿笑得沁甜。屋后，带刺枣树挂金珠，飞鸟欢聚争与食，大婶把竿驱鸟敲枝，捡得一衣兜，送给邻居新媳妇。说，早子早子，多吃！字字如枣，风儿如枣甜。大门外，土墙上，几只旧木箱里蜜蜂嗡嗡合唱胜丝竹，进进出出酿花糖，大爷割得三五斤，送与塆里七八家。说：甜，一齐甜！于是塆里的风如蜂蜜金亮。山坡上，八月瓜攀在高树荡野藤，敞开胸怀秀甜心，大哥们爬树砍刺，顺藤摸瓜，摘得山珍几荷包，送与黄发与垂髫，边敞开衣襟扇风边说，山货，共产！于是衣襟扇出的风，吹开了塆里朵朵纯朴的笑。

故里的秋风是画者，也是诗者歌者。八月的黄昏，黑牯黄牛解缆卸轭，驮着夕阳，啃着秋绿，不时哞哞几声，与扛犁大叔的野调交响，被风儿合成田翁晚归的好韵。塆里汉子们不会叫苦，“臭汗流一流，疲劳就溜走”，“膀子甩一甩，骚劲又出来”，风里一串串哈哈就是他们最美的诗！放下犁耙，捡起扁担箩筐，一声吆喝，又将女人们挖的花生挑回仓库。十多个大叔大哥在山路上跑成一串曲谱，十多条扁担在晚风里颤出悠扬的山韵。

八月的月圆夜，男女老少聚在仓库大稻场，将石磙摆成一个大圆，每家端来一个大粗碗，碗里盛着生花生，炒豌豆，煮包谷，炕螃蟹，煎泥鳅，酸柚子，甜石榴……虽无流霞酌金樽，却有苕酒醉月下。几碗苕酒下肚，男人拿出锣鼓，女人将竹扫帚裹上红垫单夹在胯裆里玩起采莲船，“莲船”把山里夜风跑得咝咝响，锣鼓敲得邻近鸡笼里飞出“𠺝𠺝𠺝”笑，喜得荷下鹅鸭也“哈哈哈”。“采莲船儿嘛哟哟，跑得忙嘛哦嗬，庆贺今年大丰收啊，装满稻麦交公粮嘛哟嗬……”火一般的撑船调被夜风携去撒满山塆，被山鸟抢去对圆月欢唱……兴尽，男人们把预先带的麦面和苕糖做的粑粑分头送给塆里的五保户。夜深，圆月陪着乡亲们高眠，风，轻拍着塆里的好梦。

“来，没菜，喝两杯红石榴泡的酒！”热情的乡音将我从回想中牵回。看看稻场边风中纯朴火热的红叶、秀气柔软的牵牛花，和绵甜醇美的柿子，吸几口乡风，咂几口榴红酒，醉在故里八月风里。（廖德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