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28 15:58 来源:三峡宜昌网 编辑:周旺成 人阅读
有一种琴声,是一条生命的小路,路上每一个凄婉的故事,是闪着泪光的音符。有一种水声,是一首生命的小唱,流波里每一朵浪花,是飞扬着凄美而抗争的心语。
琴声,是父亲的被岁月侵蚀成古铜色二胡琴筒里流出的凄婉,水声,是老屋旁山溪被月光轻吻成的清冷的天籁。
从我开口喊爹的那一天开始,就认得了那把憔悴而苍老的二胡。总低着的琴头,总是瘦而直的身子。也从我喊爹那天开始,就极少
听见父亲埋怨什么,诉说什么,也从没听见他哼一声叹一声。从我笑着喊爹到哭着喊爹,父亲从没流过一次泪!他不会哭!
直到有一个夏日的月夜,我听到了父亲的倾吐。那天傍晚,父亲扛着挖锄收工回来,把汗湿的衣服挂在大门旁桩上,拿起扁担挑了三担水,用石磨推了一升麦粒和芝麻叶煮了半锅粥,给胳膊疼的母亲添一碗,给脚疼不能动的我添一碗,然后给病在床上几年的婆婆添一碗,最后父亲在锅里铲了一点锅巴用冷水冲一碗自己喝了。随后,父亲抱我到道场上溪水旁椅子上,他拿出那把二胡,坐在木椅上,对着溪沟,微闭双眼,在全家的疼痛中拉响了二胡!
马尾在琴弦上拉出父亲一幅幅泪染的画面,指头在琴弦上轻点出父亲心中如夜溪浪花般清冷的音符。慢弓,是溪水在平处幽幽地讲述,是父亲打摆子发高烧扶着犁把倒在田里被老黄牛慢慢拖出几丈远的节奏。快弓,那是月光下溪沟的苍石流珠,是年迈的父亲与年轻人一样挑脚粪踉跄的脚步。顿弓,是溪流在乱石间急流又突然泻进石缝的哽咽,更像是父亲举柴刀因眼花條地砍断左手指头的骤然一停,这瞬间的停顿,恍然感到那指头的血喷溅眼眶烫热了我童年的泪!
因为父亲没了左手无名指指头,所以父亲不会揉弦,但那打音却让溪水幽怨低洄,溪边苦竹摇泪,那是父亲早年歪坐在病死饿死!
父亲的滑音让我永生难忘。简直就是溪沟高石上泻下一挂沁凉的玉瀑的音韵,更是父亲砍楂子镰刀砍下小腿两寸多长肉与皮后,暗红的血涌流到脚上的绝韵。
……
那时,我不知道父亲拉的什么曲子。但我从破裂的琴筒里听出了酸苦与艰辛,从弯成残月的弓与细成山溪的弦的磨砺中,听出了父亲在用最低调的爱与命运抗争!听出了父亲在用凄然的心语激发枯瘦身躯里的1力量,将不屈的信念拉成溪流一般的坚韧!
父亲,是那把二胡。
父亲,是那首无名曲。
这曲,是父亲一生的主题曲!
那夜以后,父亲偶尔也拉一拉,但琴筒里流出的音色一如父亲咳血的喉咙嘶哑了。终于有一天,父亲蹒跚到溪边洗了一个红苕吃了两口爬回床上,摸了摸床头的二胡,颤抖着把二胡递给了我,看了我一会儿,眼眶蓄着两眼窝老泪,走了!然而,老屋旁抛花溅玉的溪流携着无名曲的每一个音符,钻过乱石,绕过高坎,走过崎岖,伴着日月,幽幽,悠悠。
(廖德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