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纪委网站谈“饭圈”治理：管住背后的资本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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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近日发布了第九批网络主播警示名单，包括吴亦凡、郑爽、张哲瀚三名演员在内的88名主播“上榜”。值得注意的是，这是违法失德艺人首次被纳入网络主播警示名单中。

图片来源：中国演出行业协会微信公号

一段时间以来，艺人违法失德问题时有发生，“饭圈”乱象、账号运营乱象、“三俗”问题反弹回潮，引发广大网民对网络道德的持续讨论。将违法失德艺人列入网络主播警示名单，传递出什么信息？如何加强对“明星文化”、“粉丝文化”的引导，营造文明有序健康的网上精神家园？

“再耀眼的光环，一旦违法失德也会化为乌有。”

随着第九批网络主播警示名单的发布，“吴亦凡、郑爽、张哲瀚被封禁”一度登上社交媒体热搜，阅读量超过8.7亿。

主播警示名单产生的过程和标准是什么？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负责人介绍，网络主播警示名单中的所有主播为分会会员企业主动上报，并已在本平台予以封禁。上述主播在直播活动过程中，发布含有严重违法违规、违背社会公序良俗且社会影响恶劣，经由分会内容评议委员会对主播直播的违规内容或行为进行审核、评议，评议完毕后，由分会向社会公布警示名单信息，并下发各平台封禁，同步报主管部门备案。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专门对五名主播进行了通报，其中包括吴亦凡、郑爽、张哲瀚三名艺人。

通报显示，吴亦凡因涉嫌强奸罪已被正式批准逮捕。作为拥有庞大粉丝群体的艺人，吴亦凡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其粉丝群体中不乏未成年人群，法律意识淡薄、缺乏基本常识，曾公开发表诸如帮助“吴亦凡”越狱、潜逃海外等无视法纪、异想天开的不理智言论，此外，还多次在其他艺人、媒体、官方机构账号下进行话题炒作、拉踩引战、刷帖洗白。

郑爽因“天价片酬”“阴阳合同”、偷税漏税、无证经营、代孕弃养等违法、违背公序良俗行为遭到大众抵制。通报指出，作为社会公众人物，郑爽屡次触碰法律红线、罔顾伦理和道德底线，引发社会激烈反应。郑爽个人为狡辩违规事实一再发声，也带动其粉丝不断参与发帖声援，致使话题热度不降反增，甚至部分粉丝滥用主管部门的公众投诉举报机制，产生重大不良影响。

张哲瀚因参观日本靖国神社等不当行为引起大众热议，严重损害民族情感。通报显示，张哲瀚粉丝以维护偶像为由在公开平台为其强行洗白，颠倒是非、漠视历史，其中还存在大量未成年粉丝并发生不理智行为，线上与其他艺人的粉丝互撕谩骂、引发舆情事件，线下多次电话、现场上访、投诉、举报，影响社会正常秩序。

除了三名艺人之外，“铁山靠”“郭老师”两名主播也在通报之列，通报内容分别涉及粉丝发布大量煽动性信息、不实谣言信息，账号内容“逐臭审丑”等。

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秘书长瞿涛对通报作出解释：“第九批警示名单中，有5名网络主播因粉丝量较大且具有鲜明的‘饭圈’行为特点，有可能出现制造炒作话题、煽动大众情绪，组织粉丝、雇用网络水军控制舆论走向等风险行为，需重点关注。”

据介绍，为净化网络表演（直播）环境，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2018年起实施网络主播“黑名单”制度，截至目前，已经陆续发布九批共446名网络主播警示名单。

违法失德艺人，为何出现在了“主播警示名单”上？

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网络表演（直播）分会负责人表示，根据国家文娱领域综合治理“禁止劣迹艺人转移阵地复出”相关精神，相关会员企业及时主动向分会报送了有关违法失德艺人账号信息，分会组织内容评议委员会进行了评议，最终决定首次将违法失德艺人纳入网络主播警示名单中。

近年来，除了影视、线下演出等渠道，越来越多的演艺人员在直播平台开通账号，通过网络表演或网络营销（直播带货）获取经济收益。一些因违法失德而遭到影视平台“封杀”的劣迹艺人，在短暂淡出大众视线后，选择借由直播等网络平台“重出江湖”，仍旧受到粉丝追捧。

为进一步加强娱乐明星网上信息规范，维护良好网络舆论秩序，中央网信办11月23日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娱乐明星网上信息规范相关工作的通知》，从内容导向、信息呈现、账号管理、舆情机制等4个方面提出15项具体工作措施，力求有效规范娱乐明星网上信息。《通知》要求，不得为违法失德明星艺人复出造势、洗地宣传，严格违法失德明星艺人账号管理。对违法失德明星艺人采取联合惩戒措施，全网统一标准，严防违法失德明星艺人转移阵地、“曲线复出” 。

“将失德艺人纳入网络主播警示名单，意味着艺人一旦出现违法失德行为，则除了将受到演艺行业的联合抵制和惩戒之外，也将受到网络表演行业的联合抵制和惩戒。作为公众人物和网络影响力集合，艺人需对自己在网络上的言行以及言行对粉丝的引导负责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粉丝文化研究者尹一伊告诉记者。

尹一伊表示，此次将失德艺人纳入网络主播警示名单，明确了一些以往比较模糊的管理事项。“首先，艺人的营业范围正式地从演艺扩展到了网络表演，即网络平台正式成为了艺人演艺事业的公开场景之一。其次，进一步明确了管理单位，即演艺人员在网络表演事业受到网络行业相关管理机构和相关管理条例的管辖。”

中国传媒大学文化产业管理学院法律系副教授何勇表示，行业协会网络主播警示制度是我国网络空间治理的创新举措之一，既是对网络直播生态的净化，也是对直播从业者的警醒。这项措施受到了大部分网民、主播、平台的支持和肯定。

“作为行业自治和自律的手段，这项制度还需要在体现力度的同时体现温度，并由此促进管理层与主播层的良性互动，促进网络治理的多元参与，构建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相统一的、向上向善的网络生态和网络文化。”何勇说。

与违法失德艺人形影不离的，还有广大网民反映强烈的“饭圈”问题。

瞿涛指出，本次列入警示名单的主播违规行为，有两个违规方向值得重视，其中之一是发源于艺人粉丝中的“饭圈”问题也开始在主播粉丝中蔓延。

“一些粉丝在明知主播自身存在问题的情况下，以诸多不理智的方式扭曲黑白，煽动粉丝对立，打击其他主播和用户的正常发声，甚至无视法规采取各种极端手段报复其所在平台，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瞿涛说。

例如，此前抖音平台主动封禁了违规主播“铁山靠”，引发其粉丝群体“靠家军”的激烈反弹，有组织地在微博等综合性内容平台发布大量煽动性信息、不实谣言信息等，体现出鲜明的“饭圈”行为特点，对行业生态造成恶劣影响。通报显示，铁山靠粉丝威胁投诉监管部门11例，威胁上访3例，威胁曝光媒体1例，威胁自杀1例，威胁诉讼抖音平台2例，威胁到央视聚众闹事1例。

“上榜”的三名艺人的通报中，也同样出现了粉丝群体无底线追星，人肉搜索、造谣攻击、网络暴力等行为。

近年来，应援打榜、刷量控评、群体对立、互撕谩骂等“饭圈”乱象逐渐进入公共视野，引发了舆论的持续关注，相关部门对此也展开了多轮治理。然而，“饭圈”乱象在“消停”表象下，仍在暗暗滋生，甚至蔓延向主播等其他领域。“饭圈”问题如此有“生命力”的根源是什么？

“主播粉丝中出现的‘饭圈问题’，主要是指部分粉丝进行失序的非理性消费，包括集资、超前消费等，以及粉丝对主播或艺人进行无条件的拥趸，包括口诛笔伐、数据劳动等。”尹一伊告诉记者。

尹一伊认为，“饭圈”问题之所以在今天变得尤其醒目，主要有两点原因。一方面，包括文娱行业和互联网行业在内的资本，对于粉丝超前消费的长期纵容甚至鼓励，使得刺激消费、比拼消费在明星粉丝社群内成为一种“规范”，这在以带货盈利的网络主播行业里尤为严重。而这种“消费”成立的前提，在于主播通过业务经营和多种营销方式与粉丝之间建立了情感上的亲近关系，这是网络主播“娱乐化”、主播观众“粉丝化”的表现。

另一方面，“饭圈”问题很大程度上一个技术问题。明星粉丝在微博上的种种数据实践，例如打榜、控评、“洗广场”等，都是对特定内容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的“可见度”的争夺，而与粉丝争夺可见度的对象则包括营销号、水军等或客观存在的、或在粉丝心目中成立的“资本玩家”。

“从这个角度上说，‘饭圈’是被‘平台化’的粉丝文化，而网络主播的带货盈利更是依赖平台算法和平台可见度。”她说。

事实上，在“饭圈”乱象背后，资本之手的操控不容忽视。当前，资本倚靠互联网平台进行营销，利用大数据算法等新技术精准传递信息，已经深度介入“饭圈”从孵化到消费的全过程，实现了从造星、“控粉”、收割“韭菜”的闭环。疯狂的粉丝群体，也在资本的诱导下成为在短时间内牟取暴利的工具。

文艺是思想文化和意识形态工作的重要阵地，最能代表一个时代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绝不能任由资本在文艺界无序扩张，放任违法失德艺人横行，操控青少年的消费习惯，攫取经济利益。

综合治理文娱生态、营造清朗网络空间，既要倡导理性追星，也要求明星严格自律，更重要的是管住资本和平台。2021年以来，相关职能部门“重拳出击”，包括对失德艺人说“不”、治理“饭圈”乱象、规范市场秩序、压实平台责任、严格内容监管、加强教育培训、完善制度保障等。

针对艺人，中宣部印发《关于开展文娱领域综合治理工作的通知》，要求加大对违法失德艺人的惩处，明确禁止劣迹艺人转移阵地复出；要求树立正确审美观，加强文艺创作审美导向把关。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文艺节目及其人员管理的通知》，第一条事项就是“坚决抵制违法失德人员”，要求坚决抵制高价片酬、严肃惩戒片酬违规、“阴阳合同”、偷逃税行为。

对违法失德艺人进行这种强监管的原因是什么？在华东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副院长虞浔看来，按照权责一致的原则，一个人承担的社会责任应与其社会影响力相匹配。“艺人作为公众人物，既然享受了社会地位和影响力所带来的名利光鲜，就更应该谨言慎行，具备更高的法律意识，并承担比普通人更大的社会责任。因此，对于违法失德艺人，应以更严格标准追究其责任，引导演艺娱乐业健康持续发展。”

今年6月15日，中央网信办宣布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在进行了近5个月的行动后，“清朗”行动成效显著。

“各项榜单的取消和微博热搜的治理确实取得比较大的成效。一方面，各个榜单的取消直接遏制了一部分粉丝消费渠道，尤其在打击未成年人消费集资方面卓有成效。另一方面，文娱新闻尤其是八卦和不实消息在平台上的可见度得到了有效控制，粉丝也因此不再那么执着于对平台公共空间和可见度的争夺。”尹一伊表示。

不过，尹一伊也注意到一些新的问题。“目前，还应进一步明确对MCN机构（把流量和广告营销融合起来的运营服务商）、营销号的管理办法和管理机构，加强对于营销号灰色收入的治理。其次，近期的从严治理对于平台和部分粉丝社群具有很强的警示性，例如粉丝争吵常被当成反面案例公示等，平台在‘抓典型’的同时应注意到这种‘典型公示’的复杂性，也需要警惕恶意举报等治标不治本的现象出现。”

尹一伊认为，后续的治理行动中，应更加重视针对粉丝具体的实践逻辑的规范化价值引导，真正让粉丝理解互联网文化以及文娱行业良性发展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而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完善传媒法律法规，管住资本和平台，斩断“流量”制造背后的灰色产业链，规范和推动网络平台创新发展。“无论是艺人长期违规还是‘饭圈’乱象的养成，其源头都是相关行业对资本利益的无序追逐以及资本利益作为‘唯一价值’的无限膨胀。”尹一伊说。